台灣牛肉麵的魅力:倫門牛肉麵館的故事

图片源于:https://www.scmp.com/magazines/post-magazine/long-reads/article/3233852/does-berlin-have-chinatown-no-it-has-something-better-kantstrasse

倫門牛肉麵館的台灣牛肉麵,源自於少連數十年的食譜,使得這家餐廳成為該地區最受歡迎的餐廳之一。

餐廳的老闆丁憲國正與員工熱絡互動,一邊嬉鬧一邊調侃他的妻子少連。

這是一個潮濕的夏季星期四的下午,倫門牛肉麵館在午餐高峰過後變得冷清。

服務生們正在坐下來用餐,而廚師們則在準備晚餐服務的湯品,空氣中彌漫著薑、蒜和洋蔥的香味。

這家餐廳經常吸引排隊的顧客,常客們與東亞遊客以及名流們共聚一堂——政治人物、電視名人、籃球運動員,甚至中國藝術家艾未未也曾經到訪過。

倫門牛肉麵館的老闆丁憲國。照片:Giulio Ferracuti

牆上貼滿了與名人合影的照片,這家營業超過二十年的40多個座位的餐廳,藉著老闆那充滿活力的個性,成為顧客的另一個吸引力。

69歲的丁憲國笑著說:“我總是和顧客以及街上的其他餐廳老闆交談。大家都認識我。我的妻子叫我坎特斯特的市長。”

他們是坎特斯特唯一的一家台灣餐廳,這條繁華的街道位於柏林西部的夏洛滕堡,街名來源於德國哲學家伊曼紐爾·康德。

從城市最大的火車站動物園火車站向西步行,經過城市最古老的劇院、一系列高端家具店和施瓦茨咖啡館——這裡是大衛·鮑伊和伊基·波普在1970年代的偏愛之地——並通過富裕的薩維尼廣場和兩家中式按摩店,這些店告訴顧客們“我們不提供色情按摩”。

從這裡到街道的盡頭,坎特斯特成為了愛好美食者的天堂。雖然希臘、西班牙、黎巴嫩和印度等美食皆在此發光發熱,但這裡也是柏林首家中餐廳天津飯店於100年前開業的地方。

自此以後,這條街以及周邊地區已成為多元文化和跨代東亞社區的家園,這其中包括富裕的中國和日本學生、韓國出生的政治活動家以及豆腐制造商,以及最近來自香港和台灣的經濟移民。

“坎特斯特是一個獨特的空間,對我來說,這真正代表著西柏林,”居住在柏林自1999年的社會學家、漢學家、反種族主義研究者須田嬌子說。

“這是一個具有象徵意義的地區,每個人都來這裡。這和德國社會某些部分的所謂‘族裔飛地’不同,後者常常受到貶義的說法。”

“坎特斯特對於整個主流德國社會而言,是一個非常受歡迎的區域,也是台灣、中國、韓國和日本社區的重要聚會點。”

根據歷史學家及《德國的中國人歷史》一書的作者埃里希·古廷格的說法,雖然有記載的中國移民在1820年代即可追溯,但至19世紀末期,對於歐洲強國的軍事力量和科學、哲學進步印象深刻的中國留學生才開始陸續抵達德國。

這些學生中許多人在柏林工業大學學習,這是一所著名的公立高等院校,提供科學和工程課程。

隨著中國大使館、主要火車站和大學都在坎特斯特附近,作家弗蘭克·霍夫曼表示,這條街道專門為上層和中產階級服務,成為那些優雅打扮的來自主要是富裕家庭的亞洲學生的聚集地,當中也有日本學生。

隨著社區的發展,根據官方目錄記錄顯示,早在1902年,該市就已經成立了中國學生聯合會。

古廷格指出,該聯合會在1920年代發展到約300名成員,並在坎特斯特118號設有辦事處。政治上的緊張局勢影響了這些年輕學生之間的關係,據報導,在1925年8月,國民黨和共產派支持者之間發生過沖突。

“起初只有少數幾個學生,但隨著口耳相傳,越來越多的中國學生開始抵達,”古廷格說。

“大多數年輕中國男生來到了這裡,但也有一些女生,她們大多是由家裡提供經濟支持而來。

公共交通已經在這一地區得到發展,對於他們在坎特斯特及周邊地區生活和上課都很方便。

這些學生生活在一個小房間裡,但這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的飲食。

雖然他們可以自己做飯,但他們真正想要的是一起在餐廳裡用餐。

於是,天津飯店就在1923年開業,並迅速成為當地的熱門聚集地。

在納粹政權統治下的1933年至1945年間,柏林同樣有一小群韓國人居住。

那時期的一位著名人物是安朋君。

根據霍夫曼在2015年出版的《柏林韓國人及其影響》一書,安被譽為將韓國童話、古典文學和短篇小說介紹給德國人的先驅,並在全國各地舉辦講座,讓大眾了解韓國的情況。

安除了進行反對日本佔領韓國的行動外,還經營一個盈利可觀的豆腐業務。

1934年,他與德國妻子搬到了坎特斯特132號。

霍夫曼指出,這條街在東亞影響下不斷發展,當時,130號附近有一家專門銷售進口中華商品的商店,以及三家中式餐廳。

這時候,天津飯店已經“長期以來被視為亞洲學生及知識分子的聚會場所,這裡成為了辯論政治的好地方”,門口還寫著,”日英客人恕我餐廳不保安全。“

作為日本帝國的臣民,韓國人在納粹的“雅利安人法”下受到了間接的保護,這使得韓國人的處境與中國人有所不同。

霍夫曼還發現,當時的韓國人中有數人虛與委蛇納粹主義,卻同時與日本政權密切合作。

古廷格表示,從這時期開始,坎特斯特以及柏林整個地區的移民數量下降,這反映了整個德國的情況。

“當時,中國有兩個對立的政府,而如何應對納粹沒有明確的方案。

只有中國共產黨的反抗立場非常明確,許多小商販正是這樣的例子。

因此,在這一時期,許多人不得不離開德國,或被遣返,或前往鄰國如波蘭、俄羅斯,甚至有時回到家鄉。”

隨著德國的失敗和後來按照盟軍的要求的劃分,柏林於1961年被柏林圍牆進一步劃分。

在東柏林,社會主義的德意志民主共和國迎來了一批來自越南和新成立的北韓的學生、合同工及護士,而在資本主義的西柏林,夏洛滕堡及坎特斯特則在英國的管轄範圍內。

城市在1990年蘇聯解體及重新統一前,政治和地理上依然長期分裂。

丁憲國一家於1968年自台灣經馬德里來到德國,當時他13歲。

丁憲國的父親在落腳後找到了一份廚師的工作。

他年輕時的角色之一是負責協助來自台灣的新移民,提供簽證和語言幫助,並舉辦展示台灣電影的文化活動。

“那時的柏林是個有趣的地方,坎特斯特那時沒有如今這麼多[大陸]中國人,”丁憲國說。“那時來發展的都是台灣人。”

坎特斯特的好朋友餐廳。照片:Giulio Ferracuti

須田表示,1970年代和80年代中國經濟的改革開放導致了更多的可支配收入和出國旅遊的增加,“而香港的人則情況有所不同,因為他們更容易前往英國,然後再轉機。”

正是這樣的路徑,黃小姐的家人於1970年代抵達西柏林。如今,她經營的餐廳Aroma,供應正宗的廣東佳餚,如點心和水餃。

她性格溫暖親切,雖然樂意分享自己的故事,但她不想使用真名或照片,寧願保持低調。

黃小姐一家剛抵達西柏林時,便出於尋求經濟機會的考量,經營著一系列的餐廳,最終轉向專注Aroma。

位於坎特斯特35號,它距倫門不遠,並與位於30號的廣東餐廳好朋友一同開業於2000年代早期。

這三家都是這條街上最知名和最有影響力的東亞餐廳之一,黃小姐表示,餐廳老闆之間的氛圍很友好。

“好朋友餐廳的老闆和我的父母是第一代來自香港的移民,我們的家族彼此都很熟悉,”黃小姐說。

儘管她是家中第二代的餐飲業者,她並不覺得家中會有第三代接班。

她的孩子們現如今在辦公室工作,且尋找合適的廚師並不容易。“租金也在上漲,”她補充道,“未來會怎樣還不清楚。”

儘管年輕顧客和商家逐漸增多,但這條街上仍然有些徵兆顯示未來的樣子:如售賣泡沫茶的商店、銷售漫畫的J商店、K-pop商品的商家、韓國卡拉OK吧,以及賣抹茶熱飲和甜包的日本烘焙店Kame。

“我們這裡有很多亞洲學生和年輕德國遊客,可能在去過J商店後再來這裡”,開了七年的Kame咖啡廳老闆山下昌子說,她的咖啡廳反映出藝術學院學生的氛圍,十分舒適。

年輕人是這條街新吸引力的一部分,34歲的軟件開發員兼坎特斯特常客阿克斯塔卡特(Jannik Starkarat)表示。

“我小時候常來這裡,現在我還是會常來。我的清單上有很多我最愛的菜品和餐廳——蒙古包、好朋友的椒鹽豆腐、Kuchi Kant的壽司、泰國餐廳Chon Thong的春捲,還有韓國餐廳Han BBQ的起司辣炒雞。”

“我喜歡來這裡看到年輕一代的到來,”阿克斯塔卡特在好朋友餐廳享用酸辣湯時說。“這吸引著年輕的學生和受過良好教育的年輕人,因此這也涉及到一種階級的問題——這是一種種族化與特權的融合——其實都是像我這樣的人。”

他說,因為這個地區地處市中心的高檔地帶,其他有著歷史移民社區的地區正在經歷的城市化進程不太可能威脅到坎特斯特。他看著街外,伸出手說:“這裡幾乎沒有什麼需要修整的。”

而山下則希望未來這裡能形成一個更強的美食社區。

在倫門牛肉麵館,丁憲國表示,雖然聘請新廚師變得困難,但他目前雇用的廚師多來自香港、台灣和中國大陸。

“這裡彷彿重聚一樣,”他一邊說著,一邊攪拌湯品,隨著用餐者的到來而開始準備。

丁憲國(左)、他的妻子少連和兒子伊多。照片:Giulio Ferracuti

丁憲國計劃於年底退休,年長的三個兒子之一伊多接管餐廳,而他和妻子則將兩地生活,分時間在台灣和柏林。

因此,不管隨著現代口味的變化,其他坎特斯特商家將發生什麼,丁憲國一家將會迎來第三代的餐飲業者傳承。

“倫門的意思是‘龍門’,而龍是我父親的生肖,”丁憲國說。“他在台北已經101歲,依然健在,所以我希望我還有幾年可以期待。

“這幾年來,這裡開了更多亞洲商業,我想未來還會繼續下去。“他笑著說道,然後抿一口湯。

“我希望增長的亞洲飲食文化能從這裡擴展到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