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幸存者在洛杉矶重聚:见证历史与记忆的力量

杰克·莫兰(Jack Moran)和安德鲁·罗斯(Andrew Roth)是两位历史的见证者,他们的生活经历让人震撼。

莫兰生于1925年,地点是美国威斯康辛州的超级市,而罗斯则在1927年出生于匈牙利的佩内斯雷克。

本月初,两位老人终于在洛杉矶相见。这并不是命运第一次将他们带到同一个地方。

在轮椅上的罗斯伸出手问道:“你是那个士兵吗……”

莫兰回应道:“你不必站起来。”

然而,罗斯依然支撑着手杖站了起来,二人紧紧相拥。

“我年轻得多,”罗斯说。

“你也是。”莫兰笑着说道。

80多年前,罗斯是德国布痕瓦尔德集中营的囚犯,此前他已经在奥斯维辛死亡营经历了无数磨难,之前还曾在东欧犹太人隔都中忍受着苦难。

而此时,莫兰正处于美国军队的服役中,他参与了解放布痕瓦尔德的行动,这一切发生在人们度过冬季的1944年,那个时候,他恰在阿登战役中目睹了战友的牺牲。

所幸如今二人接近100岁,生命的延续,得以让他们分享自己的故事,以便于更广泛的传播。

USC大屠杀基金会维护着世界上最大的犹太大屠杀幸存者和证人证词的视听档案。

纳粹在大屠杀中系统性杀害了约600万犹太人。目前,根据负责帮助幸存者获得补偿的“德国物质索赔大会”统计,全球仅剩超过22万幸存者。

见证者的数量越来越少,幸存者们的记忆也在逐渐褪色。USC大屠杀基金会正在与时间赛跑,收集这些证词,以揭露更多大屠杀历史,增强全球对该惨痛事件的理解。

“幸存者这一代人或伟大一代人中,存活的数量少之又少,”大屠杀历史学者、USC大屠杀基金会董事会首席执行官罗布·威廉姆斯(Rob Williams)表示。

威廉姆斯强调,尽管对大屠杀的研究长期以来备受关注,但特别是在东欧的许多历史部分,依然充满了未知。

幸存者的证词能够填补这些空白。

威廉姆斯表示:“如果我们没有能力记录下他们的故事,并将这些故事分享给世界,那些历史的某些方面或人们建立联系的机会将可能永远消失。”

莫兰在17岁时入伍,1944年他被部署到西欧战场。在漫长的岁月中,他当时最深刻的记忆仍然是失去战友的惨痛经历。

“我看到很多年轻人在法国的沟渠里,在比利时的雪地里,以及在德国的森林中躺着。”莫兰回忆道。“他们年仅19、20岁,生命就这样戛然而止。”

在一场战斗中,他失去了四个最好的朋友。

“上天出于某种原因保佑了我,”他感慨道。“生命如此卑贱,而死亡来的如此容易,这实在太悲惨了。”

在1944年至1945年严酷的冬季,莫兰回忆道,他被困在一个冰冷的射击坑里,与德军被围困,多天没有食物。

“感谢雪,提供了水源,”他说。

在一次又一次的生存挑战之后,随之而来的仍然是更多的战斗。

“我看到成年男人-在那个时候,25岁对我而言已算是个成年男人-在战斗后,蜷缩在一个谷仓的角落里,像婴儿一样哭泣,称‘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受不住了。’”

他说他和其他士兵一样,感受到深深的绝望。然而,他们没有选择,必须继续推动前进,目睹着朋友们的死去。

随着美军向德国推进,莫兰开始看到了另一种可怕的景象。

“在铁路场站,我们发现了货车,”莫兰说道。“我们打开车门,里面放着六七百个从未归还的行李箱。”

在整个大屠杀期间,纳粹强行没收犹太人的财物——如果他们没有在第一时间被杀,便会被驱逐到隔都和集中营,财物则被用于德国的战争努力。

集中营看守甚至会剃去囚犯的头发,并将利用这些头发作为绝缘材料或德国军用品的原料。

罗斯于1944年与他的犹太家庭一起,被强行带离家乡匈牙利的小镇,送往如今属于罗马尼亚的萨图-马雷隔都。

在大屠杀中,纳粹有系统地将欧洲犹太人浓缩在城市隔都中,生活条件极差,面临强迫劳动和随时被处决的威胁。

生活在隔都的时光并不漫长。

同年晚些时候,罗斯和他的家人被驱逐至奥斯维辛,这是设有毒气室,能够实施工业化规模谋杀的集中营。在整个大屠杀期间,约有一百万犹太人在奥斯维辛被杀。

当罗斯和他的家人到达时,他回忆起,不同的排队方式将他们分为两组。

“‘右’和‘左’,我还能清楚记得守卫的命令,”罗斯回忆道。

“他告诉我走右边,”罗斯说,跟着他的母亲和兄弟姐妹。但他看到他的叔叔和一个堂兄走向左侧。

“在没有思考的情况下,”他表示,他决定跟随他的叔叔,没意识到在此选择生死捉对。

“在那一晚,所有走右边的人都被毒气杀死。而我则跟着叔叔走了另外一条路。现在我活着。”

失去了大部分家人,罗斯在寒冷的环境中极少食物的条件下求生,同时还要忍受着艰苦的劳动,死亡则始终如影随形。

“那是个例行公事,你就开始对此免疫。”罗斯幽幽说道。

随着苏联军队逼近奥斯维辛,纳粹将罗斯和其他囚犯送往德国的布痕瓦尔德集中营。

在他的囚室里,另一个少年——伊里·维塞尔(Elie Wiesel)也在这里,他后来撰写了关于大屠杀经历的回忆录《夜晚》,并在2016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

罗斯表示,生存的关键在于与寒冷和饥饿的斗争。有一段时间,他发现了纳粹用来喂养作为守卫的德国牧羊犬的食物。他冒着生命危险,取了足够的狗粮来维持生存。

“我只是非常足智多谋,运气也算不错。”罗斯轻松地说道。

1945年4月,正值纳粹政权崩溃之际,命运再一次将罗斯和莫兰聚到一起。

4月11日,囚犯们开始起义,守卫们开始撤离。美国军队随后赶到并解放了集中营,残留21000名囚犯,其中900名是儿童。

罗斯表示,解放的经历显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尽管他是出生在九月,如今他却将4月11日当作自己的生日来庆祝。

“我简直无法相信我所看到的一切——人类竟然能够对自己的同胞如此残忍,”莫兰感叹道。

盟军最高指挥官德怀特·D·艾森豪威尔(Dwight D. Eisenhower)曾邀请国会议员和记者到被解放的集中营,亲眼见证纳粹的残酷行径。

罗斯还记得解放后,他与德国人交谈时,那些人辩称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不断说,‘我们没有知道(wir haben das nicht gewusst)’,他表示,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谎言,”罗斯说。“没有人能够对此视而不见。”他指出,当纳粹焚烧受害者的尸体时,烟雾和气味甚至飘散了好几公里。

维护历史的斗争

“总体来看,公众对大屠杀的认识正在减弱,”威廉姆斯表示,他曾在美国大屠杀纪念博物馆工作过,“即使是在一些对大屠杀负责的国家也一样。”

威廉姆斯认为,理解大屠杀对于理解现代世界至关重要,包括确保“不会再发生”这一承诺的后续机构。

二战结束后,国际组织诸如联合国和北约应运而生,并且针对难民和种族灭绝的国际条约经过批准。在二战之前,“种族灭绝”一词并不存在。

对于这些国际合作机构的怀疑情绪在政治上已获得了一定支持。匈牙利的威克多·欧尔班(Viktor Orban)政权等威权政府上台,并且逐步削弱了公民自由。在德国,极右政党“德国选择党”(AfD)领导者对以大屠杀为主题的“负罪感文化”提出质疑,并质疑德国是否应该继续解决纳粹时代的罪行。

在美国,特朗普政府一些成员,包括副总统JD·范斯(JD Vance)和国务卿马尔科·鲁比奥(Marco Rubio)也曾公开支持AfD。

“我不想显得悲观,但我觉得并不奇怪的是,当我们开始怀疑民主的价值,或对人权的价值开始质疑时,”威廉姆斯说,“我们同时也开始目睹对大屠杀的认知和记忆的衰退。”

在美国,暴力反犹太主义袭击曾发生在科罗拉多州的博尔德和华盛顿特区。许多人气网红鼓吹大屠杀否认。特朗普政府的多个成员也曾推广反犹太主义阴谋论,并与反犹太主义极端分子联系在一起。

在滔天的悲剧和恐怖中找到意义

战争结束后,罗斯最初移居法国,随后定居美国。

而莫兰则在欧洲盟军胜利后回到威斯康星州,并准备面对前往太平洋的可能派遣。

当日本投降的消息透过电台传来时,他痛哭得无以复加。

二人都在加利福尼亚州定居,建立了家庭。他们心中仍带着亲历战争的故事。

威廉姆斯指出,收集口述历史的过程不仅对历史学家有价值,对幸存者来说也具有重要意义。

莫兰在与罗斯的会晤中被深深感动。

“任何人能够活下来真是太好了,”莫兰说,“我真的很高兴能见到他。”

在会议中,威廉姆斯有机会分享了一份罗斯解放时的文物——他为美国军事政府填写的官方问卷。

罗斯表示,他从未见过这份文件。

威廉姆斯总结道:“能够分享这些文件,在某种意义上,是让他重新找回自己被纳粹撕裂的历史。”

这份问卷使用简单直接的军事官僚主义语言,列出了他在奥斯维辛与布痕瓦尔德的拘留日期。

在“逮捕理由”一栏下,文件清楚地写道:

图片源于:np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