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允许Nvidia向中国客户销售H20处理器,改变全球计算资源的格局

2025年7月14日星期一晚上,第九富有的企业家Nvidia首席执行官黄仁勋宣布了一项重大的消息:美国政府将允许他再次向中国客户销售H20处理器。

对于关注特朗普政府一系列贸易限制的观察者来说,这可能听起来并不特别引人注目。特朗普总统希望禁止某些贸易,一位首席执行官成功说服他改变主意(也许还有中国政府对稀土金属的承诺的帮助)。还有什么比这更典型的特朗普呢?

但是,这一事件所涉及的内容远不止此。黄仁勋实际上是在宣布,耗时近三年的美国努力,旨在剥夺中国用于构建先进AI系统所需芯片的计划,已经结束,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是暂停状态。由拜登政府建立并扩展的高科技芯片出口管制制度,特朗普团队在很大程度上得以完整实施,现在有一个足以让自动驾驶卡车通过的漏洞。

H20芯片的存在是Nvidia为了规避出口管制而设计出的一个较弱的产品,以替代其旗舰H100芯片。这款芯片已经成为训练尖端AI模型的不可或缺的工具,而美国依然不希望中国公司如DeepSeek或腾讯接触到这一芯片。

看似这是一个合理的妥协——让中国获得较弱的芯片,同时保留对更强大的芯片的限制。然而,问题在于,尽管H20在某些重要任务上确实不如H100,然而在其他方面,H20实际上比它的大哥更强大,且价格仅为一半。

四月份,华盛顿特区的产业和标准局执法人员有效地识破了Nvidia的企图,并告知公司,他们不能在没有许可证的情况下出口这一芯片,这意味着实际上他们完全无法将芯片发送到中国。

而Nvidia现在表示,在与黄仁勋进行个人会晤后,特朗普承诺将发放这些许可证,这将使中国的AI公司能够大幅加速模型开发和基础设施建设。尽管H100芯片官方仍然禁止出口,中国可能也有机会获取它们。

在黄仁勋发布重大消息的前一周,彭博社记者披露了在戈壁沙漠的义乌县进行的一项庞大数据中心建设项目,该项目涉及多个公司,需要超过115,000个高端芯片用于训练Nvidia的AI。彭博社审阅的项目文件没有提供该项目如何合法获得这些芯片的任何迹象,暗示它们无法合法获得——它们将被非法走私。现在,得益于特朗普,他们将可能合法获得所需的芯片。

义乌项目和H20的反转都是现代芯片——通常被AI专家称为“计算”的重要性在AI发展及更大地缘政治中的生动画面。这就是美国总统为何会与私营行业进行会晤的原因。

计算是一种奇特的商品。先进芯片主要由一家企业(Nvidia)设计,由一家企业(台湾的TSMC)制造,使用由一家企业(荷兰的ASML)制造的机器。全球只能生产有限数量,建造生产这些芯片的工厂(“ fabs”)需要数年时间,而以往试图打破这三家公司的主导地位往往以失败告终。

因此,结果是一个稀缺的商品,在训练全球主要经济体(如美国和中国)视为经济和军事未来不可或缺的高级AI模型方面,它的价值是巨大无比的。

如果你不是AI爱好者或美中观察者,这可能看起来相当技术性。但引用特罗斯基的话,即使你对计算不感兴趣,计算也会对你产生影响。

在许多历史时期,曾有一种商品以庞大的数量被收集和交易,而最近的技术进步使其变得极具价值,并开始主导经济生活。在20世纪,这种商品是石油,随着汽车和飞机的崛起而蓬勃发展。在19世纪,可以说是棉花,得益于棉花机的发展。

人们可以提出强有力的理由,认为21世纪的主导商品将是计算。

“计算”,作为一个名词而非动词,是AI公司通常用来指代像Nvidia H100或H20这样的AI优化处理器的术语。这是AI的魔法成分。对于任何给定的数据和研究团队,只需投入更多的计算能力,就可以构建一个更有用和有效的模型。

观察者们普遍相信,AI的进展将持续迅速的一个原因是,对计算的支出正在以指数速度增长:根据研究小组EpochAI的报告,模型训练所需的支出每年增长四到五倍。尽管头条新闻中提到了顶尖AI人才的九位数薪水,但大部分的支出仍然用于购买和供电计算。

世界上有数百万个高端处理器,但供给是相对受限的。这不是无限的。“有些人认为计算是一种无法控制的全球商品,”专注于芯片和芯片政策的人工智能政策和战略研究所研究员埃里希·格伦瓦尔德(Erich Grunewald)告诉我。“我更认为这是一个战略资源,就像过去的石油或钢铁生产一样。你只想要更多。没有任何边际让你不想要更多计算,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

计算稀缺的一个标志是价格:单个H100的售价约为25,000至30,000美元,而Meta/Facebook最新模型经过了32,000个H100训练。马克·扎克伯格在2024年初自豪地表示,他将总共收购350,000个,这将花费超过80亿美元。

Nvidia几乎垄断了先进AI芯片的设计,主要依赖一家芯片制造商(TSMC),尽管TSMC始终在扩张,但仍无法生产出AI公司所需的数量。多年来,中国也一直试图建立自己的芯片设计和制造生态系统,目前仍在努力,这尤其体现在华为身上,但它仍然落后。此外,Nvidia拥有一整套专有的软件用于编程其处理器,以及数以千计训练有素的程序员来使用该套件,而像华为这样的竞争对手则需要说服程序员学习完全不同的东西。

长久以来,这些芯片的稀缺以及Nvidia和位于与美国密切相关的盟友的公司在芯片设计和制造方面的主导地位,使美国在控制谁可以获得这些芯片的方面处于较强的位置。华盛顿已经利用这一地位,试图限制中国获得像Nvidia H100这样的处理器。拜登政府在2023年10月实施了出口管制,禁止向中国出口先进芯片,并在2024年12月和2025年1月对其进行了更严格的审查。

特朗普政府随后撤回了最近的收紧,但向中国出口H100的行为依旧违法。有迹象表明,特朗普政府开始更严格地对待如马来西亚和泰国等国家的公司,这些国家可合法运输H100,但有时被用作中转站,将H100传输到中国。此后,在Nvidia宣布它设计H20芯片以规避对现有H100芯片的限制后,特朗普政府最初阻止了这一举动,随后于7月中旬反转立场。

出口管制迄今产生了切实的影响。仅仅听听那些反向制裁的中国AI公司就能够体会到。“资金从来不是我们的难题,”中国AI领导者DeepSeek的首席执行官梁文峰在一次采访中对一份科技出版物说道。“对我们构成问题的是高级芯片的禁运。”

尽管有控制措施,似乎仍有大量走私行为存在。去年,《纽约时报》的记者安娜·斯旺森和克莱尔·傅采访了若干中国供应商,他们售卖H100及其他先进芯片,其中一位提供了向中国客户进行非法交付的证据,金额高达1亿0300万美元。格伦瓦尔德和同事蒂姆·菲斯特曾试图估算走私的规模,得出结论认为,尽管数据的准确性存在巨大不确定性,但至少1万和可能数十万颗芯片已被走私到中国。

Nvidia对此持有不同观点,争辩称没有走私。黄仁勋在去年早些时候向记者表示:“没有任何AI芯片转移的证据。”但每位我采访的专家都对这一观点嗤之以鼻。显然存在走私问题,关键在于规模的大小。

如果认真对待计算

如果计算是一种战略性必需资源,那么美国理应会加大投资以维护其接取的机会,而限制对对手的获取,这与其在其他战略资源方面的做法保持一致。如今,美国正参与一项多国军事努力,以保持苏伊士运河和红海的航道畅通,部分原因是大量石油通过这些地方运往欧洲盟友;与此同时,美国对于否认像俄罗斯、伊朗和委内瑞拉等国家获取石油的决心也显而易见,相关政府已经威胁将“次级关税”施加在那些集体购买美国对手石油的国家。

随着计算显示出对战略的重要性,采取相似的措施来控制谁能获取它似乎是理所当然的。这就是特朗普目前正在削弱的出口管制背后的基本逻辑。

当特朗普放弃限制时,国会中的许多人则朝着相反的方向走。这些提案可能会让人联想到一个替代的宇宙,在该宇宙中,华盛顿决定认真对待计算的战略控制。但特朗普已经对出口管制进行了一次反转,而他许多党内盟友则致力于阻止中方访问计算资源。因此,值得思考特朗普和其政府在采取措施对此进行认真控制时,可能会采取的下一步。

“地理围栏”芯片如何运作及其可能带来的反效果

当伊利诺伊州的联邦众议员比尔·福斯特(Bill Foster)首次提出反走私芯片法案的构想时,内容比单一跟踪芯片位置的计划要雄心勃勃得多。福斯特在一次采访中告诉路透社,他的计划不仅包括跟踪位置,还包括“在未能获得出口控制许可的情况下,阻止这些芯片启动。”换句话说,就像为走私芯片设置的远程“关闭开关”。

这种能力虽有自我执行的优势,但并未通过最终的两党法案而得到落实,并受到行业和许多专家的强烈抵制。问题在于,这实际上会在每个先进的芯片中创建一个后门,可能会被用于关闭芯片。

在理想世界中,只有由政府机构运行的可信服务器可以发送停止芯片工作的信号。在现实生活中,任何事情都有可能被黑客攻击。让Nvidia允许美国追踪其芯片的去向是有可能的;然而,要求它对所有客户施加政府可能会发出的强制停机措施是另一个问题。

“一旦发生位置验证失败,我们就不知道芯片在哪里,事情可能回到之前的状况,”一位出于敏感原因要求匿名的专家告诉我。“如果地理围栏失效,就有可能出现脚本小子关闭集群的情况,形成地缘政治危机。”

受走私问题的启发,获得最多支持的想法是一种相对温和的初步措施,称为“位置验证”。这一提案由包括阿肯色州参议员汤姆·科顿(Tom Cotton)和伊利诺伊州众议员比尔·福斯特(Bill Foster)在内的多元党派、小组提出的芯片安全法,将要求受美国出口管制的处理器包括特殊固件,以响应来自美国服务器的定期消息(“按捺”)。通过测量发出按捺信号之后的信息到达时间,该服务器能够大致估计出处理器的物理位置。换而言之,如果一枚芯片位于中国,或者可能正在运往中国,美国将会对此有所了解。

来自Nvidia等公司的大多数现有处理器已具备类似的功能。“身份确认”系统在这些芯片上接收消息确认它们是否正常运行,以及它们是何种类型的系统。如果你在一个数据中心或其他大型设施中经营着大量处理器,确认硬件所在位置会非常有用。通过物理检查来确认器件是否在你所需的位置成本是极高的;而身份确认的方式则要简单得多。

但同样的技术也可以用于确认处理器位于全球的哪个地方。更重要的是,由于它的精度必然有所欠缺,它可以在不揭示可能敏感信息的情况下进行,例如公司想要保密的精确数据中心位置。

早期的提案还包含了“地理围栏”,这一点将作为走私芯片的远程关闭开关。但专家们对这样的能力可能被恶意行为者利用的担忧,使得许多人认为地理围栏是不可行的。如果没有这样的围栏组件,如果芯片走私到中国并在那里运行,最好的结果是美国监管机构知道它位于哪里,但无法关闭它。

但这将意味着执法优先级的提升。“如果你向新加坡的一家实体发送了半个数据中心的芯片,其中它们启动后又不再发出信号——你会知道不再运送剩余部分,”在国会工作并参与法案的某个来源解释道。“这有助于创建不良行为公司的名单。”

这尤其重要,因为负责阻止走私的商务部下属局资源匮乏。截至2023年,该局只有大约350名特工负责审查涉及数万亿的交易,而其针对AI的工作必须与对俄罗斯、伊朗等国重大制裁的执行竞争。“我们100%的时间都花在对俄罗斯的制裁上,另外100%的时间用于对中国的制裁,其他一切则占用剩下的100%。”当时商务部出口管理助理副秘书长马特·博尔曼(Matt Borman)在该年告诉《纽约时报》。该局无疑从一个工具中受益,这个工具可以告诉它应该优先关注的走私打击目标。

明确的是,位置验证是抵制走私的几种途径之一,而走私又只是限制中国获取计算资源方式中的一种。中国公司还可以通过亚马逊或微软等公司的海外数据中心获取处理器;美国监管机构通常更倾向于允许这种方式,而非直接向中国出口芯片,因为这样美国可以监控这些芯片的使用,而不直接出售给中国,但这仍是一种主要资源。华为也在积极尝试建立一条与Nvidia的竞争芯片,以最终为该国提供不受美国干预的计算来源。尽管目前仍远远落后,但美国对其他计算资源施加的压力愈大,越有理由促使中国资助华为,并推动公司使用华为芯片和软件。

特朗普就H20作出的决定进一步复杂了这一局面,消息称他在与中国达成稀土矿产品的出口协议后放松了自己的立场。这些矿物在制造各种半导体(包括AI芯片)方面至关重要。虽然中国过去的限制基本未绕过台湾的TSMC工厂,但它们推高了矿物价格,并代表了中国可以间接挤压美国在AI领域的方式。

总而言之,争夺计算资源仍然是极高风险的事务,双方都可以采取强有力的杠杆来影响全球计算资源的供应。特朗普的H20决策可能增加了中国的计算资源份额,同时减少了美国的份额,即便有稀土的让步。但他仍有时间改变方向,未来的交易和出口管制可能会显著改变这种平衡。

把这视为特朗普的又一次贸易战是一个错误。尽管特朗普的一般保护主义建立在有些偏执的经济观点和对1970年代美国的误解,但出口管制是基于两党外交官所做的战略判断,目的是为了确保美国控制这一稀缺全球商品的最佳途径。当特朗普不再对英国征收高关税时,这对英国消费者来说绝对是好消息,但更多是一桩区域性新闻。而当特朗普不再对Nvidia芯片出口施以管制时,他的决定却拥有深远的全球影响,改变了美国与中国未来势力的平衡。

计算是一件不同的事情。无论特朗普是否对此有足够的重视,如果中国公司在接下来几个月开始追赶美国的AI实验室,我们可能会回顾H20的决定,认为这是力量转变的开始。

图片源于:vo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