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16日午夜，陈子墨在得知美国国土安全部(DHS)威胁要撤销哈佛大学招收国际学生的资格后，开始与一个可信的消息来源沟通可能的法律情景。作为一名中国公民，陈子墨在哈佛大学计算机科学专业仍需要修读多门课程以完成学位，他对护照被撤销的可能感到恐慌。对他而言，哈佛的经历是一次深刻的转变。因为家庭背景的限制，陈子墨是在中国一个省级的公立学校长大的，若没有哈佛大学的慷慨财政支持，他根本无法负担上学的费用。尽管如此，当听闻DHS的信件后，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联系哈佛的行政人员、国际事务办公室或法学院，而是登录ChatGPT。
碰巧的是，ChatGPT一款新的模型——OpenAI o3，恰好在DHS通知哈佛的当天发布。ChatGPT包括一个“深度研究”工具，能够通过综合大量在线信息解决更复杂的问题，并更详细地展示答案。陈子墨提交了两个部分的请求：DHS威胁要撤销哈佛大学招收外国学生的资格，并取消270万美元的赠款。
DHS其实能否这么做？如果DHS真的这么做，是否会影响已经入学的国际学生（根据他们现有的F1签证）？
ChatGPT回应说：“这是一个真实的新闻事件还是假设性的问题？”在确认这件事是确实发生后，ChatGPT进行了进一步的分析，回应陈子墨：“我将调查有关美国国土安全部(DHS)威胁撤销哈佛大学招收国际学生资格及取消270万美元赠款的情况。我会检查最新的上下文、法律基础及其影响，尤其是它如何可能影响当前已注册的F-1签证持有者。”
我在2021年首次见到陈子墨，当时我生活在中国。他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显得非常成熟和深思熟虑。在2022年4月我访问剑桥时，再次在哈佛庭院见到了他。陈子墨告诉我，在来美国之前，他曾对政府过度干预和监视持怀疑态度，部分原因是受到爱德华·斯诺登案件的影响。但他在学习了有关隐私和监视问题的课程后，开始对美国的法治有了新的尊重。
“在一个单元中，我们讨论了702条款，这是美国政府的一项外国监视项目，”他说。“尽管我个人厌恶任何形式的监视，但通过阅读材料我惊讶于这一计划的审查和监督流程。例如，他们首先区分美国公民和非美国公民。而在美国境内的外国人享有与美国公民相同的保护，唯一的目标是境外的外国人。”
陈子墨对一系列关于该项目的文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文章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有一篇文章认为隐私是一项基本的人权，”他说。“在中国是无法找到如此严肃的辩论。”
他时常在美国和中国之间进行比较。他不满中国大学生很少批判性地审视隐私问题，有时候甚至支持审查制度。“我认为这与中国公民教育的不足有关，”他表示。虽然他对中国的政治制度持有强烈的看法，但在与他人交流时，他总是小心翼翼，包括面对面和社交媒体，甚至在哈佛。他告诉我，他担心其他中国学生会向对岸当局“举报”他。“我对此感到非常难过，”他说。“这限制了你的思想。你一直在考虑是否可以表达自己的观点。”
由于类似的原因，他也开始对哈佛校园普遍存在的自由派思维的单一性感到厌恶。“对于政治正确，我变得更加消极，”他解释说，同时表示自己在第一年期间思想的变化。“极端的政治正确对社会并不是无害的。”
尽管如此，陈子墨对自己初次接触美国生活还是感到满意。起初让他困惑的一些习惯，例如剑桥的行人违章过马路，后来也不那么让他在意。“以前，我认为发达国家的人都会遵守规则，”他告诉我。
在此之后的一周，我再次与陈子墨交谈，并提醒他三年前对美国的积极看法。“我可以将对美国政治系统的感受总结为三个阶段，”他说。他继续说明，他在哈佛庭院见到他的时，正处在第二阶段，最初对美国的怀疑逐渐转化为更为支持的观点。
然而，唐纳德·特朗普连任后，他的思考进入了第三个阶段。“最初，人们，包括我自己，都期待特朗普可能会做一些疯狂的事，但所有的行动仍会在正常范围内，”他解释。“就像他在第一任期间所做的一样。”
然而，陈子墨现在意识到这种期望是错误的，他将对美国政治系统的态度描述为“极端怀疑”。
由于特朗普的行为似乎极为不寻常，陈子墨把注意力转向了ChatGPT o3进行深入分析，并向其询问关于DHS针对哈佛国际学生的威胁。经过不到二十分钟，ChatGPT提供了陈子墨所承诺的详细分析：
“DHS能否撤销一所院校的国际学生招生资格？其实可以——DHS（通过美国移民和海关执法局的SEVP项目）有权为F-1签证项目认证和取消认证学校……此能力在过去曾用于关闭假大学或明显违规的学校（例如，DHS在2011年终止了虚假‘三谷大学’的认证，使其学生陷入困境）。然而，作为对声园问题采取报复措施而针对像哈佛这样拥有声望的大学使用这一权力是前所未见的，并且在法律上令人存疑。”
那晚，陈子墨一直熬夜到凌晨4点，向聊天机器人发送后续问题。“它预测了最坏的情况，”他告诉我。当他询问政府解除哈佛SEVP证书的可能性时，ChatGPT提供了一份详细的时间表。“对于所有哈佛的国际学生，应该有一个15天或30天的宽限期，以便他们能够更改、转学或离开国家，”陈子墨总结了机器人的分析。“但理论上，DHS可以说我们没有宽限期，所有人都应该被赶出去。”他还表示，移民与海关执法局(ICE)有可能开始逮捕学生，但聊天机器人告诉他这极为不可能。它还明确表示，哈佛大学有多种法律途径应对这些不同的情境。
在漫长的夜晚中，ChatGPT编制了一份32页的文档，包含时间表、潜在情景和某些事情发生的概率估计。这个过程帮助陈子墨感到平静。他告诉我：“经过四五个小时的工作后，我感觉没有什么是值得过于担心的。”
该聊天机器人最后总结出一部分叫做“学生的注意事项”：“是的，在这段时间内（学生们）在技术上是处于失去身份的状态，ICE可以采取行动，但非法居留的禁令并不会开始，且在积极的诉讼期间大规模逮捕在历史上是前所未见的。法庭在紧急情况下反应非常迅速，而哈佛拥有多种杠杆可以在ICE处理赶超之前恢复或弥补身份。保持在校园内，避免旅行，与哈佛国际事务办公室保持密切联系，并准备在法律暂停或SEVIS访问恢复后签署任何转学/恢复的文书。”
在5月23日，距他们的聊天机器人对话已有一个多月，陈子墨告诉我：“今天，哈佛提出了投诉，并获得了临时限制令。我刚才半小时内看到的消息。”他解释，那正是聊天机器人所预测会发生的事情。他继续说：“昨天，我可能只担心了三分钟，但随后我觉得没事，因为我已经根据ChatGPT知道了可能发生的事情。我开始享受与朋友社交的时光。”
他告诉我，他仍希望在获得学位后留在美国。“此刻，我不想回到中国，因为那里政治体制依然存在。”他说。“我希望的优先事项是在美国寻找工作，并积累一些创业经验。但是如果出现意外情况——假设特朗普确实成功报复哈佛，或者他做了让大家失去对美国信心的事情——那么我可能会考虑搬到欧洲，或者亚洲的其他地方。”
在最近几周，我与多位中国朋友就美国当前局势进行了通信，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很多人似乎显得很平静。某种程度上，这种情况是反直觉的：很多美国人感到无助和困扰，因此可能会期待，作为特朗普政策的目标，受到关税和签证限制影响的中国人会更加焦虑。然而，中国人却因以往对于专制和任意政府的经历而变得更加坚定。 “邮件可能并不是讨论此事最安全的渠道，”我一位正在美国攻读博士学位的学生最近写道。“但我目前在美国平台上的数据安全措施已经达到了我在中国时的标准。”
另一位年长的学生告诉我，特朗普让他想起了自己国家历史上最糟糕的部分。“他就像毛泽东的一个版本，”他写道。“特朗普得到美国教育水平低的下层阶级的支持。他已经在美国发起了自己的文化大革命，给他的国民带来伤害，导致世界各地的损害。我们在中国称他为特不靠谱，意思是‘极其不可靠’。人们也用草台班子这个词来嘲笑他的政府，指的是一个不专业且业余的团队。”
特朗普显然缺乏战略思维，这让中国观察者尤为关注。一位我几年前教过的年轻女性，现在在一家与全球市场联系紧密的中国大型零售公司工作。“至于来自特朗普关税的压力，我相信是存在的，但并不太严重。”她写道。“托尔普赢得大选后，我们公司已经在工厂做了一些调整，例如寻求越南等其他国家的工厂。”
她注意到公司中年长、更有经验的管理者似乎对贸易战保持乐观。“我曾经询问一位负责海外业务的同事对特朗普关税的看法，”她写道。“他说，他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国家能完全撇开中国的供应链，因为中国制造的产品代表着低成本、快速和高质量。他对我们能渡过这个特殊时期充满信心。”
而在出口业务中的其他人认为，在两国都可能受损的贸易战中，中国人可能会对痛苦表现出更高的耐受度。“这一次中国也非常强硬，”一位在浙江省制造服装的女性告诉我。“我相信，近年来国家的战略依靠整个产业供应链的韧性、国内市场和与其他国家合作的核心优势，将在这场较量中获得优势。美国可能面临深刻的困难，例如失控的通货膨胀、制造业未能回流美国、债务危机加剧，推动经济衰退并逐渐放弃美国的全球主导地位。”
许多中国企业家和出口商似乎渴望见证美国的失败，但像陈子墨这样的中国公民对这样前景没有丝毫愉悦之情。“昨天晚上，我和两个罗马尼亚朋友交谈，”他告诉我，当我问到哈佛的心情时。“我们谈论的是美国将要失败的事，现在是学习中文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们的失望，还有他们的朋友。这是一个巨大的问题。即使这些疯狂的行为被停止，依然能够看到美国声誉的永久损害。”
陈子墨表示，他和罗马尼亚朋友还讨论了中国人工智能公司DeepSeek的崛起。当这个新软件的消息首次出现时，他感到怀疑，然而，越了解他越觉得惊讶。“不仅是模型的能力，还有开源部分，它基本上让世界上任何人都有机会拥有自己的模型。”他继续说：“这其实让人工智能变得更加民主化。”
他继续说道：“昨天也是如此，小米发布了其三纳米智能手机芯片，性能基本上与世界上最好的智能手机芯片相当。我认为对此了解的人并不多，但我感到震惊。这个事情在前几年几乎不可能完成，但他们取得了如此巨大的进展。而小米是一家并不以强大的研发基础而闻名的公司。”他表示，许多罗马尼亚人开玩笑说，中国将会是人们工作的另一个地方，而不仅仅是美国。
虽然陈子墨仍希望在美国工作，但他对日益恶化的气候感到忧虑，尤其是在马尔科·鲁比奥国务卿宣布，美国将取消那些在“关键领域”学习的中国学生的签证，或与中国共产党有联系的学生的消息后。“我对这个问题比对DHS威胁哈佛更为担忧，因为它是专门针对像我这样的学生的。”陈子墨写道。
对于我所联系的一些中国人而言，这场当前的冲突无论在哪里都无法支持任意一方。“我对贸易战了解不多，”一位如今50多岁的前学生写道。她在一所小学教书，并且她的分析并没有依赖于著名评论员或复杂的人工智能工具。相反，她的评估是基于她每天在教室里的观察。“我能猜到特朗普的特质，”她写道。“在他童年时期，他可能被父母忽视和贬值，因此他永远想要引起注意，想做大事，无论好坏。普京也有同样的特质，我认为。他们都不在乎道德和正义，都是坏人，但不算特别坏到与习近平的人相比。因为后者特别擅长伪装。在中国，有书籍如《三国演义》《孙子兵法》和《鬼谷子》，教人如何说谎，被视为智慧的著作。而习的人一定很擅长运用这些‘智慧’。”
“我不希望习的人赢，也不希望特朗普的人赢，”她表示。“任何一方的胜利都是一场灾难。 我希望拜登和布林肯回到权力之中，我希望他们赢。”
图片源于：https://www.newyorker.com/news/the-lede/the-uncertain-future-of-a-chinese-student-at-harvar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