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源于：https://www.economist.com/interactive/china/2024/10/08/how-to-escape-from-china-to-america
他们每个人的原因都不尽相同。
有些人寻求经济机会。
另一些人对习近平的统治感到失望。
许多人在网上看到其他中国移民穿越哥伦比亚和巴拿马之间的无政府状态的丛林，踏上前往更好生活的旅程。
在过去两年中，越来越多的中国公民前往南美洲，这成为他们通往美国的危险之旅的第一步。
这一路线之所以如此受欢迎，甚至获得了一个中文昵称：走线，意指“走向更好的未来”。
根据统计数据，2023年，中国移民已成为越过美国南部边界增速最快的群体。
在2023年，边境巡逻队共遇到超过37,000名中国公民，这一数字与2022年的3,813人和2021年的689人相比，几乎翻了十倍。
在今年的前八个月，又来了21,000人。
尽管这些人只是2023年尝试越境总数200万的一个小部分，但由于美国和中国在经济、意识形态和地缘战略上的竞争，中国移民已成为政治争议的中心。
特朗普称这些来自中国的新移民大多是适龄男性。
“他们是在我们国家组建小军队吗？”他曾这样问道。
其他共和党政治家则将中国移民称为潜在的间谍。
卡马拉·哈里斯和民主党人则不那么警惕，但他们也对边界表示担忧。
在一场移民成为关注焦点的总统竞选中，中国成了一个便利的替罪羊，因此几乎没有人努力去了解推动这股移民潮的原因，以及它对两国的意义。
《经济学人》在哥伦比亚、墨西哥和美国进行了为期三个月的实地调查。
我们采访了数十名移民、走私者、边境警卫和专家。
几个人允许我们跟踪他们的走线之旅。
一些人在经过数周的船、巴士、步行和飞机的旅行后成功抵达美国。
而另一些人在旅途中失去了一切。
大多数人都是被更美好的未来所吸引，遵循一套旨在利用美国残缺移民制度的剧本。
但他们的旅程也折射出中国正面临的困境，习主席严苛的统治和经济困境加剧推使人们离去。
对于许多中国移民来说，他们在美洲的第一站是厄瓜多尔，直到最近，该国还向他们提供免签入境。
但他们迅速转向哥伦比亚。
在这里，我们遇到了黄女士，一位穿着明亮粉色衣服的四十多岁女性。
她已经挑战了自己出生地——中国西南部贵州省一个贫困村庄的保守规范。
该村大多数女性终其一生都在务农和抚养孩子。
而黄女士则离开了，前往更大的城镇，抚养了两个孩子，并与一个嗜赌的丈夫离婚。
她来到了Necoclí，一个位于加勒比海边缘的海滨小镇，即将进入哥伦比亚与巴拿马之间危险的达连缺口丛林。
她的两个妹妹也一同前往。
她们都在中国待过，之前从未出过国。
她们对前方的危险知之甚少，但却梦想抵达美国，黄女士说道。
自疫情以来，她的雇主——一家杂货配送服务——降低了她的工资并增加了她的工作时间。
她看过其他中国移民成功完成旅程的视频。
“人生苦短，勇敢去追寻，或者继续过自己的生活，接受现状，低头做事。”她说。
我们在Necoclí遇到的许多移民都受到经济动机的驱动。
在他们的故乡，他们感觉通往更好生活的阶梯正在被升起。
中国房地产行业的多年危机使消费者感到沮丧，并威胁着通货紧缩。
尽管政府最近的刺激措施导致股市反弹，但对经济的悲观情绪依然挥之不去。
普通中国人曾经相信，只要努力工作，就能够成功。
但根据最新的研究，他们现在认为，拥有良好的人脉和富裕的家庭背景才是成功的关键。
“一般普通的工人，想进步根本没有办法。”黄女士说道。
在这样的困境中，习近平和共产党加强了对社会的控制，强化了审查制度，打击反对派。
在Necoclí我们交谈的一些移民渴望逃离这种压迫。
夫妻俩阿甘和阿珍，都是来自中国南方的四十多岁夫妇，带着12岁的儿子和10岁的女儿来到这个小镇。
他们厌倦了生活在“信息茧房”中，希望子女能拥有更多自由，阿甘这样说道，他有部分失明。
“人生就一次。”
“我真觉得这儿很好，真的很快乐。
这里是自由。”
“即使我刚刚到这儿，没所谓的身份，我基本上是个非法移民。”
“我没有驾照，甚至连护照也没有。”
“我没有任何证明我自己身份的文件，所有的都在移民局那里。”
“我不能说我在经济上比在中国好，但是我真的很快乐。”
“因为我真的感到自由，我不需要担心或害怕……这一点，足以让我觉得，十万倍都比得上生活在中国。”
相似的想法也驱动着36岁的武汉人Sam Lu，他在2020年因批评政府对新冠疫情的处理而受到警方威胁。
Mr Lu在疫情初期就感染了病毒，而当局却否认其严重性，后来将病毒传播给了他的祖母，导致其去世。
在Necoclí的渡轮车站，Mr Lu说他卖掉了公寓来为这次旅程筹款。
中国政府再也不允许公民发声——他宁愿在前往美国的路上去死，也不想继续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他说。
死亡在达连缺口是一个真实的风险，这里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荒野之一。
移民们支付走私集团的费用，以通过丛林的某些区域。
他们面临陡峭泥泞的山峰、波涛汹涌的河流，以及武装匪徒的绑架、抢劫和强奸的风险。
自2022年以来，已有300多名移民在达连缺口失踪或遇难，国际移民组织（国际组织移民）表示。
“无国界医生”这一人道主义组织在2023年治疗了近700名性侵受害者，其中许多是儿童。
尽管有危险，仍有超过50万名移民在2023年跨越达连缺口，数量是2022年的两倍，巴拿马当局表示。
截至目前，又有238,185人越过了这一地区。
中国移民是前往达连缺口的第四大群体（仅次于委内瑞拉、哥伦比亚和厄瓜多尔），他们的数量从2022年的仅2000名增长至2023年的超过25000名。
中国移民的情况较其他国家的移民好，因为他们可以支付“VIP套餐”，以缩短在丛林里的时间。
在Necoclí，移民和走私者描述了三种选择：300美元套餐，完全步行，至少需要一周；700美元套餐，步行两天和乘船两天；以及1500美元的马匹套餐，预计只需要一天。
走私者在各种站点拍摄照片，并通过微信发布，以证明他们安全到达。
我们与大多数中国移民交谈时，他们大多选择了700美元套餐。
在穿越丛林后，他们乘坐巴士穿越巴拿马、哥斯达黎加、尼加拉瓜、洪都拉斯和危地马拉，一直前往墨西哥。
尽管达连缺口的危险，但许多中国移民表示，他们在墨西哥所经历的困难才是真正的挑战。
在美国的压力下，墨西哥实施了一项政策，似乎旨在使移民感到疲惫。
他们被墨西哥当局围捕，并被抛弃在南墨西哥的塔帕丘拉和比利亚埃尔莫萨城市，离美国数千英里远。
一些移民被逮捕后，经历了多次转移。这一策略，与美国的新严格限制，导致美国边境巡逻队在8月的移民遇到人数比峰值时减少了77%。
困在墨西哥的移民成为走私者和有组织犯罪的目标。
在塔帕丘拉附近，我们看到成群的移民希望登上前往北方的商业巴士。
一些来自委内瑞拉和阿富汗的移民描述了墨西哥政府的政策如何推高了走私者的收费。
一位女性表示，她必须为走私者的车支付每15分钟300比索的费用，相当于每分钟1美元。
向北步行太危险：她的伴侣曾在摩托车上的武装人员手中被绑架，要求75美元的赎金才能释放。
在墨西哥的塔帕丘拉，一名姓陈的中国移民对前方的道路感到焦虑。
“政策所有在变化，”陈女士说。
“我唯一关心的是快点向前，尽快移动。”
在墨西哥边境的中国移民必须应对美国的边界墙。
他们也有很多选择。
有些人通过走私者的梯子翻越边界。
有些人找到墙体变成围栏的地方，直接在上面切洞。
在更偏远的地区，墙只是一根可以被灵活绕过的铁丝。
这通常是在夜间进行的。
当太阳升起时，成功的移民穿过沙土，朝着位于加利福尼亚州南部的Jacumba Hot Springs镇走去。
当我们在7月份去访时，几十名中国移民每天穿过这里。
一到美国，移民们就寻找边境巡逻，以便表现自己并申请庇护。
他们随后被送往拘留中心进行处理。
美国的庇护法允许任何实际在该国境内的人，仅要他在返回故乡时面临迫害的风险，就可以申请保护。
第一步通常是“可信的恐惧”筛查，它旨在评估他们是否害怕回国。
那些未能通过的人会被列入驱逐名单，并且被拘留最长可达六个月。
但后来他们中的许多人会被释放，直到政府能够说服中国接收他们，这是中国之前一直不愿意做的。
那些通过初步筛查的人会被给定一个听证会日期并被释放。
根据司法部的数据，在截至2023年10月的12个月内，中国申请者的庇护获得率为55%。
但据了解，司法部有超过100万个案件的积压，包括32000个与中国移民相关的案件。
庇护寻求者通常需要等待超过三年半才能参与听证会。
在此期间，他们可以留在美国。
六个月后，他们可以获得工作许可。
Jacumba Hot Springs的许多居民对此并不满意。
该地区一个射击俱乐部的管理者Kali Kai Braun表示，自2023年中期以来，他每天都看到走私者的卡车将移民送到这里。
（他可以在下面听到。）
《经济学人》还见证了数十名移民在俱乐部的场地上奔跑。
Braun先生坚信，许多中国移民并非真正的庇护寻求者。
他用中午绘制了“去你妈的，中国共产党”这句愤怒的话来表达他的愤怒，放在一只小石狮子上。
这是一条信息，他表示是发给中国士兵或间谍的。
有些晚上，凌晨两点的时分，我们就会惊醒，因为我听见窗外脚步声，成群的人在财产周围走动，你就像置身于战争场景， 谁能相信，数百人在这条路上奔跑，还有一边，而另一边也满人，他们都在走动，你会问，天哪！
没有证据表明特朗普所说的中国正在向美国派遣军队。
更为有效的抱怨是，许多中国寻求庇护者实际上是经济移民。
但有一些人确实对迫害充满担忧。
34岁的异见人士王军因参与民主运动组织被控“颠覆国家政权”而在中国被监禁超三年。
2020年被释放后，他一直受到监视。
在2023年，他听说了达连缺口，决定尝试这次旅程。
在中国的一些机场被挡住后，他通过南方的陆地边境成功逃脱。
在墨西哥北部，他遭受走私者、官员甚至同伴移民的敲诈。
他高兴地在美国落脚。
然而，王先生未能通过可信的恐惧面试。
他说，庇护官员没有想查看证明他因政治观点被监禁的文档。
他拘留数月，但在活动家和非政府组织的帮助下得以申诉驱逐。
洛杉矶的移民律师梅周表示，她见过许多中国移民编造迫害故事。
这对真正在寻求庇护的人的帮助却是徒劳的。
接触太多“假冒故事讲述者”的移民法官会变得更加愤世嫉俗，拒绝真正需要保护的人。
王先生后来在蒙特雷公园的一个社区附近定居，这里已经成为中国移民的聚集地。
它的Fatty Ding Plaza因社交媒体而闻名，是新移民所需的一站式购物中心。
这个破旧的购物中心设有餐厅、手机卡商店以及提供每晚最低15美元的房间的酒店。
最重要的是，这里有提供在仓库和建筑队工作的职业介绍所。
不需要工作许可。
但移民们的收入通常低于最低工资。
一名自称Tom的移民（以他最喜欢的演员汤姆·克鲁斯命名）告诉《经济学人》，他在抵达美国的40天内尝试了三份工作。
他最新的工作是一名助理机械工，工资是每天100美元，需工作十二小时，没有休息。
尽管如此，Tom仍不后悔来到美国。
“只要你努力工作，就会有机会。”他说。
“在中国，即使你努力，也不会有机会。”
他希望在六个月后获得工作许可证，最终带妻子和孩子来到美国。
阿甘和阿珍同样有这样的希望。
他们从墨西哥城到达Tijuana，在那里雇佣了走私者将他们和两个孩子带过边界。
他们于8月抵达加利福尼亚，正好在离开中国三个月后——而且比出发时更贫穷。
9月我们与他们见面时，他们在圣荷西租了一间小房子。
在等待庇护听证会上，阿珍通过一个中国应用找到了一份送货的非正式工作。
阿甘正在寻找医生，检查眼睛。
并且他们还在努力给孩子报名入学。
一切都不容易，他们也不清楚在美国的新生活将持续多久。
但他们四个都表示，旅程“值得”。
在我们遇到的移民中，只有少数几人顺利抵达美国。
三姐妹黄在6月保持联系，直到7月中旬，他们表示要前往Tijuana。
随后，她们便停止了回应。
来自武汉的Lu先生，一名年轻男性，顺利越过了美墨边境，听说与他一起被暂扣在美国一方。但至今未被释放。
王先生现在与其他五名异见人士住在一起，都是去年穿越达连缺口的，正在等候庇护听证会，时间会在2025或2026年。
在某种程度上，眼下的情况让人联想起一个世纪多以前的情形，当时美国边境巡逻队的前身刚刚建立。
早期，他们的检查员主要追击试图规避《华人排斥法》（这是第一部限制移民进入美国的重要法律）的中国移民。
当时，从中国到美国的旅程也危险且昂贵。
但移民们相信，他们将会在加利福尼亚州和其他地方找到更好的生活。
最大的不同在于，中国不再是一个贫穷且不稳定的国家，就像一个多世纪以前那样。
今天，中国拥有尖端的研究实验室、强大的武装力量和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中国超强国地位的惊人崛起，让领导人们充满信心。
多年来，习近平宣称东方在崛起，而西方正在衰落。
他声称，中国的经济和政治制度优于美国及其盟友。
那么，大量中国人离开国家迁往美国，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他们的决定反映出对于走线路线的计算：尽管危险，但由于先前移民的知识积累、围绕这一行程形成的产业以及美国南部边界的多孔性，使其成为可控的挑战。
但在许多情况下，他们选择离开的根本原因也指向了习近平的统治。
在通往美国的过程中，许多中国移民谈到未能实现的野心。他们已经放弃了中国梦。
现在，他们想看看美国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