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源于:https://www.brookings.edu/articles/what-do-chinese-analysts-expect-for-china-us-relations-under-trump-2-0/
美国是全球唯一一个具有能力和意图显著影响中国国内外环境的国家。与此同时,总统是美国外交政策中最有影响力的角色。这两种因素结合,使得四年一度的总统选举成为中国政府官员、记者、学者和评论员的热衷话题。他们努力预测和解释总统选举的结果,以及未来四年中美关系的发展。
一位来自上海的中国风险投资家在唐纳德·特朗普八年前意外当选后,发表了题为《特朗普对中国的好处》的观点文章。在承认特朗普在竞选期间对中国的强烈抨击的同时,作者仍然认为,“没有意识形态束缚的决断商人”对中国来说是个福音。“即使是最具竞争性的对手,可以达成交易,”他写道。他以可能是过去八年中关于中美关系最乐观的预测结束了文章:“从长远来看,特朗普的美国和中国更有可能在历史上任何时期的情况下合作。”
然而,在不到两年内,特朗普的首届政府就发起了对中国的贸易战。这接下来又出台了臭名昭著的“中国倡议”、对中国学生和学者的签证限制,以及针对华为等中国高科技公司的制裁和限制中国进入美国技术与资本市场的行政命令等。毫无疑问,在奥巴马总统的第二任期内,双边关系已显示出紧张加剧的迹象。然而,特朗普的上任无疑使其自尼克松1972年开创性访问中国以来的关系大幅下降。
随着特朗普再次进入白宫,分析人士们如何评估这一世界上最重要的关系的前景?已经有大量充实的分析试图回答这个问题,而其中的情绪显然是以悲观论调为主,偶尔也伴随着谨慎的乐观。
普遍的悲观情绪
绝大多数中国分析人士的语气明显悲观,尤其是因为特朗普的首个四年几乎没有留给人们乐观的空间。在他的第一任期内,特朗普率先发起了一个中美关系恶化的新时代:贸易战、中国倡议、对华为等中国高科技公司的制裁,以及对中国应对新冠疫情的严厉批评等等。特朗普的继任者乔·拜登也没有给人们对双边关系带来多少希望。拜登在实质上大体继承了特朗普的对华政策,虽形式上有所变化,例如所谓的“围栏高、空间小”的政策。
与此同时,特朗普新政府内中国鹰派的复苏在很大程度上对双边关系的前景投下了悲观的阴影。马尔科·鲁比奥被特朗普任命为国务卿,是华盛顿对中国批评最响亮的声音之一。迈克尔·沃尔茨作为特朗普的国家安全顾问,也在国会树立了中国鹰派的形象。分析人士贾庆国形容鲁比奥和沃尔茨等人为“极端现实主义者”,他们中有些人“对中国怀有强烈的敌意和偏见。”有了这些对中国持强硬立场的顾问,考虑到最终决策权在总统手中,几乎不能指望近期任何积极的发展,尽管总统将最终决定对华政策。
同样,两位分析人士认为,理解特朗普及其对华政策的关键在于“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这一由特朗普主导的政治运动将中国视为美国的意识形态、地缘政治和经济对手。在这些分析人士看来,MAGA代表着美国对自身及其与世界关系看法的根本转变——从“仁慈霸权”到“自我中心的霸权”,而中国既是这一转变的主要推动力,又是主要目标。最终分析他们严厉警告说,中国不应对特朗普所谓事务性决策风格抱有任何幻想;相反,应做好准备应对围绕“MAGA”的新现实。
尽管特朗普和拜登都有着独特的领导风格和政策偏好,但在中国分析人士与决策者之间,似乎达成了广泛共识,即强大的无形力量正在促使这两个大国走向冲突。这些力量包括华盛顿对全球主导地位的不懈追求、对共产主义的根深蒂固的敌视、以及中国快速增长的实力和影响力。“随着美国与中国实力差距的缩小,华盛顿已明确将中国作为其最大的对手,”一位评论者强调,“使双边关系在短期和中期任何实质性缓和几乎不可能。”换言之,无论下一个四年或八年里谁坐在白宫,中国都将被视为美国的生存威胁,华盛顿与北京之间的战略竞争只会加剧。
罕见的乐观情绪
在特朗普二期下的中美关系中,乐观情绪是例外,悲观情绪才是常态。当上述因素似乎对悲观立场形成了无可辩驳的理由时,为什么还有一些人保持希望?
一个经常提到的原因是特朗普所谓的事务性领导风格。这是在说,特朗普似乎比起那些关于人权和民主等崇高价值的演讲,更关心实际问题。在一篇在微信上广泛传播的帖子中,一位评论员列出了特朗普成为“最不反华的政治家”的14个理由,原因在于他的事务性风格。“特朗普是一个强有力的交易者,灵活多变,不怕将争端摆上桌面,愿意就任何话题进行谈判,并热衷于培养个人关系,”他写道。因为当选总统重视“个人关系而非规则和原则”,他声称,“特朗普可以被操控、管理并利用”。
另一个频繁提到的理由是特朗普的“美国优先”外交政策。有人观察到,特朗普是第一个“真正的”美国总统,因为他的“美国式”风格,他将美国定义为“让美国成为美国人的美国”,而不是“让美国成为世界人民的美国。”这将逐渐削弱美国的军事同盟和全球领导地位,他写道,这反过来又意味着中国的战略压力减轻。尽管“美国优先”可能意味着对中国出口更高的关税,但他认为这不必被视为坏事,因为关税可能迫使中国加速供给侧改革,让中国不仅成为“世界的制造中心”,还成为“世界的消费市场”。
一些分析人士谨慎乐观地认为,中国在应对特朗普二期上处于更有利的位置。一方面,经验是重要的。“[在]应对奥巴马、特朗普和拜登政府不同政策的过程中,”一位著名的中国国际关系学者写道,“北京已变得更擅长管理与华盛顿的竞争。”另一方面,另一位分析人士在一篇题为“特朗普连任意味着干扰影响?不一定!”的评论中表示,中国的政策调整以及美国影响力的下降,使得中国更为准备好应对前方的波涛。他的预测基于三个因素,即“美国在中国全球战略中的重要性下降、美国对中国制约的影响减弱、以及美国动员国内外资源的能力下降。”简而言之,中国在应对与美国的关系上变得更有经验和能力。
中国分析师的政策建议
在对特朗普二期下的中美关系进行预测时,中国评论员特别是悲观阵营的,提供了一系列广泛的政策建议。几乎所有这些建议都集中在中国应该在国内做些什么来增强自身实力,而不是在国际上对削弱竞争对手采取行动。换句话说,中国观察人士的基本逻辑与一句中国谚语相符:“要锻造铁器,必须自己强大。”
许多建议针对中国的贸易与经济政策,原因在于特朗普一再威胁对中国发起第二次贸易战,以及中美经济关系对中国经济的重要性。最常提及的政策是尽一切可能提振国内需求。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依据一篇文章,政府应该分发消费券,简化外商直接投资的审批程序,并稳定股市以提高家庭收入。三位来自中国一家知名智库的经济学家也敦促政府积极增加内需,加速国内市场的发展,以减少对海外市场的依赖。
另一个常被提及的建议是促进技术创新,科技无疑是任何国家经济增长最重要的动力源泉。“为了积极应对美国可能导致的供应链‘脱钩’风险,”一组经济学家敦促,中国应该加快“产业升级和高科技自给自足。”与此同时,一些分析人士呼吁实施有利政策以“鼓励对高科技产业的投资,从而促进技术创新与产业发展的良性循环。”
除了经济领域,一些评论员也提供外交建议。“中国应向与中国相关的‘利益相关者’发送友好信号,包括美国金融领域、农业州、科学界、非政府组织和地方政府,”一位知名评论员建议。“只要能够从中国获得足够的利润,”他补充道,“美国资本就不会放弃中国市场。”他还呼吁密切关注“特朗普独特的外交决策风格”,这种风格“崇拜强者…要求外国领导人‘尊重’。”他建议,“中国对美国的政策应建立新的思维方式,因为特朗普优先考虑‘交易’,而这一逻辑的基础是开展商业交易。”他写道:“因此,中国应更多从经济的角度看待中美关系,而不是从其他角度来看待。”
预测不可预测的事物
当特朗普赢得他第一次选举时,曾流行说他总统任期的唯一确定性就是不确定性。八年后,这一说法依然适用。就中美关系而言,他已通过多次报道让人瞩目的邀请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出席其就职典礼,这一前所未有的外交举动,证明了他不可预测的特质。谁又能知道在接下来的四年里,特朗普还会让多少预测成为无用?
尽管如此,考虑到特朗普在中国问题上的往绩,以及美国和中国之间的内在紧张关系,大多数中国分析人士自然对双边关系持悲观态度。只有少数分析人士表现乐观,他们的乐观主要源于对特朗普事务性风格的认知。但是,这种事务性并不一定意味着与这一所谓的“顶级交易者”达成协议就是轻而易举的,特朗普的第一任期已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相反,事务型领导者可能只是个敲诈者,他制造(或威胁制造)某种危险,而以某种代价为代价对该危险提供庇护。例如,特朗普威胁对中国出口征收60%的统一关税,这种做法实际上可能令一些人感受到一种像敲诈行为的模式。一个事务型的特朗普可能没有意图发起意识形态的十字军东征,但他可能对双边关系的伤害作用与一个死忠的意识形态者相当,甚至更大,如他在首个任期所展示的那样。
借用尤吉·贝拉的话说,做预测很难,尤其是关于那些闻名遐迩的不可预测的事情。虽然没有人有水晶球,但有一件事是可以预测的。对美国的研究在中国将愈发紧迫和重要。此时,无疑是中美关系最糟糕的时刻,但无疑也是研究美国的最佳时机。